无法定义的病态

时间:2022/6/20 19:03:38 来源:亚健康_亚健康常识 作者:佚名

该吃药了,看在她护士帽下翘起的马尾的份儿上,我不想发火,这是她一分钟之内的第三次催促了,事不过三,要在以前,我一巴掌就把她手里的水杯打到地上了,不过我只打了两次他们就把我的双手给铐上了。你的病很严重,不吃药要出人命的,那时的护士还不是她,能这么恶狠狠地威胁我的,一定是个膀大腰圆的老护士,像我这种咬紧牙关不松口的病号她见多了,所以下手一点不客气,捏着我的腮帮子掰着我的下巴颏,用最快的速度把几个白色药片塞进我的牙缝里,水杯接着就来了,一口水灌进去,后背上猛地挨了一巴掌,嘴里的水卷着药片咕咚就咽下去了。我没有病,你们搞错了,苦涩已经在我嘴里洇开,我扯着嗓门喊着,可是他们已经转身离开,不再看我一眼。我真的没病,我知道这种辩解苍白无力,别说让医生护士相信,就连我的同事们也不会相信,对我来说,现在早已不是听其言信其行的年代了,无论是谁,他们看到我身上的病号服,就会认定我是个病人,不是病人谁愿意穿着这玩意啊。他们从来不会去追究,到底我是因为生病才穿上病号服呢,还是因为穿上病号服才被他们当做病人。他们会说,真正有病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病。就我所见,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,但也绝非无懈可击。我见过不少讳疾忌医的人,他们以为自己健康得就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,如果有通晓望闻问切的人在看了他们的脸色之后,用尽可能委婉的说辞劝告他们要保重身体,感到不舒服的话要及时就医,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,他们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,再不想听到类似的丧气话。但是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,话既然说到这里,不妨挑明了吧,这句话暴露了一个真相,他们认为我有病的真正原因就是我和他们不一样,如果这样的说法过于抽象,那举出一个例子可以让它更容易理解。比如大家都在熬夜加班整理材料,有人赞叹着说,看看我们的工作态度,多么催人奋进,是不是?本来我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,听他这么问,就叹了口气说,这种状态其实不好,这不正说明我们的工作效率太低了吗?一句话扫了大家的兴,没人再说话了,这时的眼神交流变得很微妙,有人狠狠瞪我,像是在说,有病吧你,他们的眼神交汇,眨巴着眼睛互相使着眼色,那意思也很明显,这家伙有病。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,大家终于达成了一个坚定的共识,这家伙真的有病。他们说的家伙当然是我,我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有几次用开玩笑的语气当面对我说,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,你不会是脑子短路了吧?我一直以为自以为是是个很大的毛病,并尽力不让这种毛病在自己身上发生,但我也做不到像圣人一样闻过则喜,所以我对他们的这种貌似玩笑的指责认真思量了一番。如果他们认为的我有病这个命题是成立的话,那就是说他们是健康的,因为有病的对立面是健康,在有病和健康之间并不像在黑色和白色之间还存在那么多的中间色,甚至连亚健康也不能独存而应该归入有病一边。反过来说,如果我有病是个伪命题的话,那么有病的就应该是他们。但是两相比较,他们人多,而我只是一个人,如果我认为多数人都有病了,那我才是真的有病,所以我只好接受一个推论,那就是我才是有病的那个人。这个结论让我稍感沮丧,因为我还年轻,还有很多事要做,对未来满怀憧憬,现在突然成了病人,这对我是多么大的打击啊。此时能安慰我的,只有我与生俱来的乐观了,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白眼、冷眼,至今还能活得快活,靠的就是那一簇时而弱小时而熊熊燃烧的火苗了。它安慰我说,人活在世间,难处那么多,怎么会不生病呢,医院的大门向你敞开,你完全可以相信他们精湛的医术和先进的设备,也许他们可以证明你其实是健康的呢。我知道很多时候乐观都带有盲目性,它会掩盖潜在的危险,等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它悄无声息地逃遁而去,把一个烂摊子留给轻信它的人,我不能做这样的人,于是我来医院,对所有的身体部位做了最精密的检查,结果显示正像乐观事先安慰我的那样,完全健康。其他科室的情况可以忽略不计了,我只说说我在精神科的遭遇。我告诉医生,很多人都说我有病,我怀疑自己患上了孤独症,或者受迫害妄想症,或者其他我叫不上名字的病。医生看着我笑了,后来他才告诉我原因,这时他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,让我做出详细回答。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,他脸上的笑容让我感到亲切,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最后他在病历上写了几个字让我看,完全健康,并且解释说,真正的病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,所以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没有病,但是你需要休息,需要放松,需要和周围的世界达成一种可接受范围内的和解。只要确认我没病,其他事情都不是问题了。我无需逢人就把我的检查结果拿出来给他看,如果我这样做的话,倒像是我在结果上造了假,为了证实一件事却变成了证伪,这显然和我的初衷相背离,而且医生说了我没病,按照之前的推论,那就该是他们有病,现在重新审视一下,我决定收回此前非黑即白的武断二分法,也就是说我没病,他们也没病,有病的是我们互相看对方的眼光,是我们的心态。想到这里,一种喜悦之情油然而生,就像侦探破解了一桩盘根错节的疑案,就像作家在一篇得意之作的最后画上了句号,就像长途跋涉的旅行者终于望见了目的地,我笑得很开心,也许这就是医生说的,我和世界和解了。当这些想法在我脸上翻卷出洞透真相的欣慰笑容时,我正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,推开窗玻璃眺望着大雨初霁的午后那一抹纯净的湛蓝,从窗口涌进来的新鲜空气让我有一种沐浴身心的感觉。你怎么了,一位同事在身后问我。我回过头,笑容还在脸上,我没事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笑容吗,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惊讶,他向我挪了两步,像是想要确认什么,你真的没事吧。我摊开双手向他证明,我真的没事。他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,准确地说是箍住我的脖子,把我从窗边拖开。快叫救护车,他一边使劲摁住我,一边朝其他同事喊道。医院辗转之后我被送到了这里。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,我的所有辩解都被他们当成谵妄的胡言乱语,如果我的情绪稍稍激动,那位医生模样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就会扭头对身旁的年轻人说,看,已经有了攻击性倾向。我只好不再说话,好像我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。没有人来探视我,这大概是孤僻最大的坏处,就是平时你可以万事不求人,可是当你需要有人来为你打通与外界的联系时,你才发现根本没有人会想起你。不是想起你,是想起我,在那间斗室里,要解救自己,我靠不了别人。第一个疗程的用药让我安静了许多,也迟钝了许多,我要靠着回忆往事的细节,并不停地自言自语来保持自己的记忆力和表达力,铐着双手做不了俯卧撑,我就做平板支撑,我希望自己出去时是个从里到外真正健康的人。医生也说我的疗效很明显,让我继续配合,我说能不能把镣铐摘掉,他说不着急,等等看吧,会摘掉的。马尾小护士是第二个疗程开始管护我的,在院方看来我正在康复,但在我的体验上却比以前要糟糕,这当然是用药造成的后果,第二个疗程之后也许会更糟糕,所以我需要有所行动了。在她的第三次催促之后,我张开了嘴,让她把药片倒进我嘴里,再用一口水把药片送下去,我再次张开嘴,让她验看我嘴里已经空了,这样她才算完成工作,可以放心离开。我背转身,把压在舌头下或夹在口腔内壁某个褶皱里的药片吐出来,这是我从哪部电影里看到过的情节,我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来,但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,多看电影还是有好处的,说不定它会在哪个时刻成为人生指南。而这个小伎俩让我的头脑开始渐渐恢复清醒,头疼偶尔还会发生,我要表现得越来越好,争取早日离开这里。第二个疗程要结束时,医生问我感觉怎么样,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。我的心跳得很快,一个期盼已久的时刻蓦然降临时才会有的感觉。感觉不错,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,我斟酌着词句,嗫嚅着说。医生脸上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还是被我捕捉到了,我的敏感让自己都感到惊讶,这不是个好兆头。快了,医生对我说出两个字,马上转头吩咐小护士说,这不是个正常的结果,他应该对这里更依恋才对,开始第三个疗程吧,一定要监督他用药。好吧,我只好咬牙坚持下去了,下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了,但愿不要再有波折。东驼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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