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、
天色已经泛黑。
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野岭,一条少有人迹的古道向着树林深处延伸,黑蒙蒙的一片,宛如深藏在深渊中的巨兽,张牙舞爪等待着行人闯入。
可惜,这里并没有恐怖的怪兽,唯有一只期待不已的狐狸精。
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,心中打起了算盘,尽管夜色昏沉,我看不清他的面容,不过看体型,大概是个年轻人,关键的是,还是个秃头,穿着也不怎么雅观,一件破旧的葛布袍子。
一般来说,这样打扮破烂却无所畏惧的和尚,多半是技艺高超的得道高僧。我暗喜,若能抓住这样的高人,我修炼之路便可无忧了。
那人越走越近,我拎着竹篮,从树林中走出,故意摔倒在路边,娇滴滴地哭喊:「哎呦,这天好黑啊,好怕怕啊,哎呀,我摔倒了,我腿摔断了,有没有好心人来扶我一把啊?」
年轻的得道高僧走到我面前,他风度翩翩,月色如水,眉目间充满慈悲,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袍子更显出他的仙风道骨,就连那颗光溜溜的秃头,也如同黑夜中的明珠般闪耀。
总的来说,有了得道高僧的滤镜,我对眼前这个男人是百看不厌。
「大师,您行行好,扶我一把好吗?」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可怜兮兮地看着他,衣衫半解,露出半个白皙的小香肩,如梨花带雨,楚楚动人。
可大师就是大师,他根本不看我,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打翻的竹篮,不,更准确的说,是从打翻的竹篮里滚出的那几个热气腾腾,松软可口,散发着浓郁谷物香气的馒头。
「大师,您行行好,扶我一把可好?」我加重了撒娇哀求的语气,如泣如诉。
「我扶你起来,你能把这几个馒头给我吃吗?」大师的目光依然聚焦在被打翻的馒头上,真是德高望重的高僧,这样的时刻,都不忘节约粮食的美德。
见我点点头,他伸手将我拉了起来,又扶我到树下坐下,然后捡起地上的几个馒头,只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,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
这位年轻的大师,大概是降妖除魔,四处奔波饿坏了吧,他竟然吃光了我一竹篮的馒头,整整三十个,然后满足地靠在树上打了个饱嗝。
「都说饱暖思淫欲,大师,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快乐的事呢?」我再次娇滴滴地诱惑他,衣衫半解,酥胸微露,活色生香。
作为一只土生土长的狐狸精,我既不像青丘的白富美同类们有家族靠山,也不像妲己老祖宗那样能傍上个高富帅,只能自力更生,自寻出路,如今维泽山但凡对修炼有益处的灵芝仙草都几乎被我挖掘了,走投无路,我只能把目光瞄向采补。
所以,这个年轻和尚的童子功,我一定要拿下。
我挪了挪身子,故意接近他。
「你离我远点,你身上好臭啊!」年轻和尚厌恶地捏住鼻子,忍不住哇的一声,吐了出来。
糟糕,我心想这下糟了,我的修行还不够,身上的骚味还没去掉,今天出门还忘了吃遮盖气味的草药了,没想到居然让这年轻和尚吐了,我的计划,不会要泡汤了吧?
02、
不管了,软的不行,就来硬的吧。
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,柳眉倒竖,语气凶狠:「好你个臭和尚,装得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,吃完就不认账了是吧,我告诉你,今天愿意也好,不愿意也好,都得听我的,你的童子功,我要定了。」
虽然,我们还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,但是,他吃了我的馒头,还擦干了上面的灰尘,我说他一句「吃完就跑」也没错吧?
「可是,可是,我不是什么和尚啊,」他畏惧地往后缩了缩,小声嘀咕「我只是一个穷书生,因为没钱买不起儒袍,还因为读书太用功秃了头。」
啥?他在说什么?我如遭晴天霹雳,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。
老天爷,这个穷得叮当响的秃头书生怎么这么丑啊?
人心不古,这年头居然有人跟一只勤劳努力,认真工作的小狐狸精混吃混喝。
我觉得我被骗惨了。
我气愤地正要转身离开,没想到这秃头书生,却一把抱住了我的腿。
「好姐姐,好姑娘,你一下子就能拿出这么多馒头,你家一定很有钱对不对?你就收留了我吧,我真的快饿死了,我已经两个月没好好吃饭了。」说到最后,书生竟痛哭流涕,一把鼻涕一把泪,真真是闻者心酸,见者落泪。
可作为受害人的我,只想一脚把他踢开,又怕掌握不好力度,把他踢死了,背上了人命债,对我修行不利。
「荒山野岭哪有那么多美女,看到没,我是狐狸精,懂不懂,是妖怪,会吃人的,再不放手,我就一口吞了你。」
我现出原形,变成一只五尺高的红毛狐狸,恶狠狠地瞪着他。
「你胡说,你根本不吃人,你刚刚还说只要童子功来着,」书生见我现出原形,不仅不怕,反而更兴奋了「你既然是妖怪,那你一定有大本事对不对?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,你们狐仙都是抬抬手,就能变出金银财宝,锦衣玉食对不对?」
「我不管,刚刚扶你起来的时候,你拉到我的手了,圣人说过,男女授受不亲,你碰了我,就要对我负责。」
秃头书生振振有词,我要是现在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,我就白活了几百年,他这明显是赖上我了。
回家的路上,秃头书生都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念叨。
「狐狸精,你们真的有话本子里说的那么神奇吗?随便变身,随心所欲,那待会儿回去,你变些烧鸡烧鹅,大鱼大肉出来呗,我都好久没吃过肉了。」
「闭嘴,不是,话本里都是糊弄人的。」我再也不信风流书生俏妖精的传说,什么多情才子,现实中只有骗吃骗喝的秃头穷书生。
「为啥不能变啊?是你不会吗?是你家里人没教你这种法术吗?」书生一连串问题,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「对,没教,我没家人,我啥法术也不会,而且那些变出来的金银财宝,琼楼玉宇都是假的,就跟你们人类做梦一样。」我不耐烦地跟他解释,人类为啥总对妖精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!
「那刚才的馒头是哪儿来的啊?」
「我自己种田,自己磨面,自己蒸出来的。」那篮子馒头,说起来还是我临时用来装模作样的,里面还包括我明天的三餐,没想到全被这秃头书生吃了,还因此被他缠上了,我心里满是委屈。
「对不起啊,我也没想到我一下子就把你的馒头吃光了,可我实在是太饿了。」书生听完我的话,可怜兮兮地道歉,又夸赞我「不过你除了狐臭味重一点之外,真的是一只好贤惠的狐狸啊。」
「对了,我们还秃头,不对,你们狐狸应该是掉毛才对,你刚刚现出原形的时候,我看到你左耳秃了好大一块呢,如此说来,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。」书生絮絮叨叨,每一句话都往我心窝子里戳。
杀人是要背因果的,背因果是要影响成仙的,我是要得道成仙的,我忍住性子,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,终于勉强压住了想要掐死他的冲动。
03、
我想我大概千百年来最倒霉的狐狸精了,因为我捡到一个书生,不仅没跟他闹出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来,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。
在翻过三座山,穿过两片林子后,我终于带着书生回到了我的家,书生显然累坏了,一路上都嚷嚷着腿要断了,还一直问我是不是记恨他吃了我的馒头,要想办法谋杀他。
简直是被害妄想症,跟那些鬼鬼祟祟总以为我要抢他们松果的小松鼠一模一样。
我胡阿紫,一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精,以后是要做狐仙的,至于觊觎它们那点可怜巴巴的松果嘛,吃起来又麻烦又塞牙,白害我当初兴致勃勃的掏了三十个松鼠窝。
「这,这就是你的房子?」双腿发软的秃头书生坐在我家院子里,望着面前几间茅草木屋,脸上流露出震惊加失望,加不可思议的复杂神情,就像浪荡公子上青楼闭眼抱住一个人,以为是琦年玉貌的美女,结果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搂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婆。
「你们狐妖,不都得住在华丽的宫殿里吗?你们不是有通天的魔力,可以随便变出富丽堂皇的建筑,琼楼玉宇吗?你咋住的这么破烂?」秃头书生唠叨个不停。
「闭嘴,想住就住,不想住就给我滚蛋,又不是我求着你回来的。」我被秃头书生烦得头疼,看他那气愤的样子,好像我是个骗小姑娘回家的流氓,真是冤枉啊,明明我才是受害者。
我的得道高僧,我期待中的春风一度后的修为大增,得道成仙,全都成了泡影,现在还被一个能吃又秃头的穷鬼书生缠上了,我可以预见,我未来的日子会有多么的艰难。
「我今晚住哪儿呢,你能给我换床柔软点的被子吗?走了太多路,真的好累的,好姐姐,求求你了。」身后传来书生哀求的声音。
「什么被子,我们山野间哪有那种东西,」我瞥了一眼秃头书生,从墙角拿起一把镰刀扔给他「我们都睡草席的,不过家里没有多余的,门外就是草地,你自己去割点吧,想要睡得舒服,就多铺几层。」
「对了,以后别叫我狐妖,我有名字的,我叫胡阿紫,以后再听到你叫我狐妖,我就把你这个秃头书生赶出去。」我又没好气地警告他。
书生拿着镰刀,欲言又止,许久后,小声嘟囔了一句:「我也不叫什么秃头书生的,我叫兰泽。」
「好的,我知道了,秃头书生,你今晚上住左边的那间屋子吧,割完草记得把镰刀放回原处,我明天还要用的。」我打了个哈欠。
04、
我渐渐发现,把兰泽捡回家也不是完全没用,接下来的两个月,我每天下田回来,总有热乎乎的饭菜,那些总是喜欢在院子里拉屎的乌鸦也不见了,唯一让我不满意的就是,兰泽实在太能吃而且太啰嗦了。
比如现在,兰泽在吃完一小桶粟米饭后,就开始了他的啰嗦日常:「阿紫,你别说,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些粗茶淡饭,山茅野菜,但味道还真不错,哎,我感觉这两个月的日子,过得就像做梦一样,天天都能吃得饱,睡得香。」
「哎,你在外面生活得挺惨的吗?」这阵子我忙着抢收,都没怎么关心兰泽在外面的情况。
「你多久没出来晃悠了?」兰泽转头看着我。
「差不多两百年吧。」我有点心虚地回答,其实吧,我从未踏出这片山林,但在两百多年前,这儿曾经是商队通行的必经之路,我对人间的了解,都是从商队的闲谈中得知的。
那时我常常变回人形,用山里的特产跟他们换些东西,比如锄头镰刀、庄稼谷物、话本子之类的。
离山四十五里的地方,还有一个因商队兴起的小镇,我的耕种技巧、建房技术以及后来的识字读书、烹饪手艺,都是跟小镇的人学来的,只是大约十年后,商队逐渐不再经过这里,小镇也就慢慢荒废了,再后来,维泽山就成了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。
「原来如此,山中无岁月,世上已千年,现在外面的世界,别说吃饱喝足了,能活下去就不错了。」兰泽给我讲起外面的事情,现在外面的世界,灾难不断,百姓生活困苦,朝廷的皇帝沉迷于炼丹问道,世家大族把持朝政,民间的贪官污吏横行霸道,别说吃饱穿暖,能活下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。
「怎么会这样呢?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?」我看着兰泽。
「也许有吧,要是有哪位英雄能挺身而出,整顿朝纲的话。」兰泽摇了摇头,言语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:「总的来说,不过就是兴,百姓苦,亡,百姓苦罢了。」。
当我告诉他我种的谷物都长得很好,看来今年的收成不错时,兰泽又提出想跟我一起去看看我种的庄稼田,我欣然同意。
05、
我带兰泽去看了我的耕种的农田。
农田在一处山谷脚下,有水田也有旱地,旱地里种满了粟米和高粱,水田里是沉甸甸的,马上就能收割的稻谷,站在田埂上,微风拂过,满满的都是稻花香。
「这就是你种的粮食?看起来今年的收成不错啊。」兰泽叼着狗尾巴草,站在田埂上,看着饱满的稻穗,赞不绝口。
「那当然,我可是种了几百年的田呢,经验丰富得很。」我得意洋洋地抬起头,这世上比我会种田的人,活得没我长,活得比我长的妖精,不会种田,总之,我是独一无二的。
「你就没遇到过什么旱灾,虫害的?年年都这样风调雨顺,太平丰收?」兰泽问我。
我摇摇头,自从我学会耕田种地以来,维泽山一直都是风调雨顺,我每年都能满载而归。
兰泽低下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片刻后又夸我眼光独到,说我选的地方是一处洞天福地,还说等过几天,要和我一起来收粮食。
我在维泽山住了几百年,自从商队和小镇荒芜后,再没见过半个人影,兰泽算是这些年来我碰到的第一个人,我原以为这已经够稀奇的了,没想到,我们回家的时候,院门口,竟然又躺了一个晕倒的人。
那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,裹着麻布袍,带着斗笠,背着竹篮,由于晕倒,篮子也被打翻了,散落出不少药草来。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,我和兰泽将老者扶回家中,又给他喂了水,好一会老者才慢悠悠的醒过来。
「老朽云中子,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。」老者起身,诚恳的给我们做作揖道谢。
云中子自述是一位走方郎中,为了采药而误入山中,不想走的太远,水尽粮绝,体力不支,这才晕了过去。
「老人家,也是你福大命大,晕倒在我家门口,若是晕倒在别处,只怕要被饿狼叼了去哩。」我朝云中子说到,他连连道谢,我又打发兰泽去给云中子做些吃的,他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着,但在我威逼的目光下,还是转身去了厨房。
兰泽给云中子煮了一碗野葱素面,很是清汤寡水,我有些不好意思,拿出平日珍藏的烟熏野鸡,给素面加了个鸡腿,这才把面端给了云中子。
兰泽对这只烟熏鸡垂涎已久,只是一直被我阻拦着,此刻见我毫不犹豫拧了一大只鸡腿给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,他当即不开心的白了我一眼。
「小姑娘,我只吃素面便好,你还是把这鸡腿收回去吧,否则你夫君这眼神,恐怕要将我刺得体无完肤啊。」云中子幽默地说,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兰泽不满的脸色。
「老人家,您尽管安心享用,家里我说了算。」我坚定的说,瞥了兰泽一眼,不对,这个话题不重要,云中子显然误解了我和兰泽的关系,看我说话都结巴了,谁跟他是一家人啊。
「老人家,您误会了,我和他并非一家人,他也并非我的夫君,他与您一样,都是我从外面救回来的。」我为自己的清白辩解道。
「明白,明白。」云中子轻轻抚摸着雪白的胡须,意味深长地点点头,显然一副我是过来人,我都懂的表情。
我让云中子住在西屋,相比于唠叨又琐碎的兰泽,云中子简直就是一位慈祥可敬的长者,不仅会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,还非常热心地教我读书写字,看到我每天用草药掩盖身上的狐臭味,还贴心地为我调制了遮盖狐臭的香膏。
然而兰泽似乎并不尊重老人,一口一个老头子地叫着云中子,丝毫没有好脸色,但云中子却毫不在意,反而对兰泽特别和蔼可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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